【与鲸对白】
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你 ——在时间滴落而成的浩瀚
有人教会我避水的口诀, 却没说如何不会溺毙于时间。 坠落于地平之下 听古老的胸腔唱出的音节 海面开始模糊 黑色巨帆劈开海面 远处的鲸歌是与我的道别 当它完成最后一次下潜
【万物静默】
看着手里带血的长矛,我知道这将是最后一次相见。 它也是。所以它将巨帆一样的尾鳍高高举出海面,又重重地落下,拍出巨大的水花,随着密集的水花漫过我的头顶,那声音就像故乡那条大河的雨季,河面被万千箭簇般的雨点击打着,发出永不停歇的鼓点,伴着一首周而复始的丧曲。在那些湿漉漉声音里,一切都沉沉睡去又醒来。 而它的故乡没有雨声,也没有眼泪。它将回到那深邃的海沟,在寂静中继续悲歌。 我已不再听的懂。
一刻钟前,它巨大的身影在不远处浮现,脊背如岛屿般拱出水面,被黄昏涂抹成一种沉重的金铜色。它静静浮在墨蓝色的海水里,头颅微偏,巨大的眼珠凝住了我手中的凶器。那眼神如此澄澈,深不见底,如同海底的涡流。
“你来了?”它的声音低沉,如淹没在深海里滚过的雷声,随波涛震荡,穿过的我鼓膜:“准备好了吗?” 那声音震荡我的肺腑,仿佛要把我拖向海底,奥卡尼克大法师送给我的符咒鼓动着海浪,将我一再推向它的身边。 “你……是不是再想想?”在它的面前,我的声音如同蚊虫与雷声的对话:“你可以不用理会他们的。” 一声极轻微的音节从它的鼻息中喷出,在一片白色的水雾中,宛若叹息落在我的身旁:“就这样吧,我试过很多次了,我无法忽略掉那些声音。就让我回归平静吧。” 我沉默,我曾用数十个夜晚的时间去设想今天的对话,我也向雾霭先知请教,我也向海妖琉拉祈祷,但我得不到答案。它已失去它全部的亲人。
一年前,森林深处的地精教给来自北方的船长神秘的咒语,这咒语让捕鲸船的号角发出幼鲸濒死求救的惨叫。号角带来帮助同伴的鲸群,也带来杀戮和财富。 “为什么你们要相信呢?为什么你们明知道可能是骗局还要冒险呢?”我曾经问它的母亲、父亲、还有它。 “我们不信。”那声音至今依然环绕在我脑中:“我们不需要相信。那只是一种可能,我们的孩子身陷危险的可能。善意和互助是鲸的契约,不去冒险,逃离的只能是死亡,消逝的,却是鲸群的灵魂。” “但是这样的牺牲要到什么时候停止?” 它们沉默。 是时候停止了。这片海洋中,最后一头幼鲸在上月被以同样的方式捕获了。那晚暗黑色的海面上,捕鲸船燃起的鲸脂让远在海岸的动物也彻夜难眠。 此后,再不会有幼鲸的求救了,即使号角仍在模仿着无比逼真的鲸声。它也再不需要听到呼救就拼命前往,一次、又一次目睹同类的血将整个海域变成红色。 但,这是更深的悲哀。每一次号角的响起,都在提醒它此后再没有幼鲸的呼叫,尤其,这声音那么像它最后失去的小女儿。
“动手吧。”它缓慢地扬起了那巨帆般的尾鳍,如同古老神灵举起宣告终结的旌旗,遮天蔽日。天光在那深色庞然的皮肉上骤然收敛。 我握着那杆长矛,冰冷的矛柄在掌心印下深痕。潮声轻易吞没了我与它说的最后一句话,我使出全力,对着他眼睛侧后的凹陷扎下去,它剧烈地抽搐,海面被瞬间撕裂、随着那声悲鸣,巨大的水柱冲天炸开,稠密如雪崩的白沫翻滚着朝我覆盖过来,漫天落下的水花敲打着海水和我的身体,单调、密集、连绵不绝。
“愿你安宁。”我抬手抹去脸上残留的海水,指尖却触到眼角滚烫的热流。我知道它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,我的长矛已穿过它长长的的耳道。 血流在海面缓缓弥漫开,深沉的声音穿透水层从更黑暗的海床传来,那不是我熟悉的声音,它没有音调,无法破译,它只是万物静默中,一首聋哑的鲸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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