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25-12-4 16:46 编辑
古琴上蒙着的布帘,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。我立在琴前,许久,终究没有去掀。自从结束了琴馆的课程,我已有一年半的时间完全没碰触它了。去年的夏日,我把所有琴谱整理好,收进柜子后,关上柜门的刹那,仿佛合上了一段时光。而眷恋是暗地里攀爬的藤蔓,缠着记忆里的午后:总是不经意地想起在琴馆的温暖时光:炭炉上嘟囔的陶壶,师友们袖口染着的淡淡檀香,那些热气氤氲的下午,我们分明不只是学琴,倒像是在共同焐暖着什么——或许是时间,或许是彼此生命里某一处清冷的角落。茶凉了又续,琴错了再弹,那样的光阴,如今想来竟奢侈得像一场薄醉。
打开衣橱,竟也生出一种近似的哑然。今年未添过一件新衣。挂着的,叠着的,都是旧相识。忽然起了念头,要大大的“断舍离”一场。可手触到那件驼色连衣裙——动作便缓了。它见过我某一年的春风,便也带着那年的气息了。衣物竟比人更忠实地收藏着光阴的断面。取舍之间,不像整理物件,倒像在审视许多个过去的自己。哪些该隆重告别,哪些该悄然留下?这竟是一道没有标准答案的习题。或许,真正的“舍”,不是清空,而是终于能在一件旧物的褶皱里,安然地认出并安放那个曾经的自己。
远嫁澳洲的闺蜜,连着两年,我都将她的生日忘在了日常的兵荒马乱里。想起时,大洋彼岸已是第二天清晨。歉疚的话发过去,总只换回她一个咧嘴大笑的表情包,和一句“咱俩谁跟谁”。话虽如此,今年可不能再错过了。早早就在闹钟上设置了记事提醒,掐着时差,让祝福准时落在她的零点。屏幕那头发来一窗格外明净的南半球阳光,和一只她烤得有点焦的蛋糕。隔着八千里路云月,情谊竟像老棉布,洗得泛白了,经纬却愈发地密实。有些人是无需朝夕的,她在,便如案头那尊宋瓷,不插花也自有它的贞静。
小镇的周年庆,在夏初热闹了一场。今年的热闹散去后,却似乎多了一点不同的余味。好些朋友,竟就那样爱上了自己庆典时的名字,将那一串临时起意的字符,当作了此后经年常用的舟筏。一个名字,或许就是一个愿意被看见、也被珍视的崭新的侧面。热闹是蝉鸣,而这“余味”,是蝉飞去后,留在空气里的那缕透明的、痒痒的弦音。它让一场集体的欢宴,最终化为了个人心头一点私密的、温柔的印记。
而这一年,最深的感恩,落在近处一次沉静的学习里。它关乎遥远的过去,也照见生命来处的光。我终于清晰地明了何为“因果”,那不玄虚,只是万物深处最素朴的丝缕相连,像叶脉承着雨露,也必将归于泥土。更学会了如何智慧地祭祖,那并非畏怯的祈求,而是一种庄重的链接,一种温柔的能量接通。当我闭目静心,不再视祖先为牌位上冰冷的名讳,而感知他们如长河般的血脉与祝福,浩浩荡荡,穿过时间的荒原,依然在我生命的河床里流淌、涌动。那一刻,我仿佛才真正找到了自己在这世上的坐标——我不再是飘浮的孤点,而是承前启后、那绵长光脉中的一环。这份了悟,像在内心深处点燃了一盏安静的长明灯,光虽微,却足以照见来路与归途,让人在十二月的寒风里,生出无言的暖和定。
窗外,天色是冬日惯有的、淡淡的灰白。岁暮的钟声尚未敲响,而心里却已悠悠地荡开了一圈宁静的回音。旧事、旧物、故人、新知,连同那穿透生死的智慧,都在这将尽未尽的时光里,沉淀成一种微微的重量,压在心上,不是负累,反像大地承着积雪,承着一场丰厚的、静默的梦。
念,是记得。安,是这份记得最终抵达的归宿。
十二月,念安。对己,对人,对过往这一程无声的春秋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