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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5-12-2 17:3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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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楔子】
青城山,春夜微雨,绿意溶溶。
石阶尽头的旧院门吱呀一声被风推开。白之蘅仍坐在那株“四季桃”下,石凳被她焐得微暖。桃花瓣簌簌落下,她抬手去接,指尖却先触到刀冢上那层湿冷的苔——
十年前,她亲手把景轩的短刀埋进去;同一天,表哥白天干挥锹铲土,在冢旁种下一棵桂树。
“桃辟邪,桂怀远。”天干说,“一个镇魂,一个牵魂,之蘅你就安心吧。”可她从未安心。桃花永无结果,却终年不谢;桂树从未开花,却一年比一年葱郁。
两棵树隔着一座刀冢,像一对被岁月拆散的青梅竹马,各自守着无声的誓言,在雨里生,在雨里长,在雨里暗自拔节成畸形。
一。
暮春。
许景轩背着药篓闯进后山,踏落满地桃瓣。他抬眼便看见白之蘅——姑娘挽了双环髻,正踮脚去摘崖壁上的还魂草,草叶在风里摇,像一簇簇小小的火苗,烧得她耳尖通红。白天干从树上跃下,手里抛着一颗石子,“喂,采药的小少爷,你踩我表妹的影子了。”
三个人就这样撞在一起。
那天阳光极好,少年人的眸子被映得澄亮,他们学江湖模样,折枝为香,以花瓣佐酒,在最大的一株山桃下拜了把子:“许景轩为长,白天干次之,白之蘅最小。”桃瓣落在他们眉心,像天然的朱砂痣,也像命运提前盖下的封印——此后生死荣辱,俱由此花作证。
可世道比桃花先一步凋零。烽烟起,家门覆,白家兄妹连夜逃出山门。景轩偷偷把两人藏进许氏医馆的草药窖,煤油灯晃得人影如鬼,之蘅蜷在景轩狐裘里,天干隔着药柜缝,看山外火光烧红半边天。
再出来时,少年人都学会了沉默。
二。
原本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了下去。直到有一天,许老太太召之蘅去见。她的目光从之蘅粗布裙角一路扫到翘起的发梢:“模样倒是周正,可惜命硬,克亲。进门可以,须从侧门,执妾礼。”门外的天干猛地攥紧药包,纸皮碎裂,碎屑顺着指缝落在青砖上,像一串串来不及落地的泪。
当夜,他踹开景轩房门,把景轩送给之蘅的那一枚玉佩砸回对方怀里:“我白家纵是败了,也轮不到你们拿之蘅做妾!”之蘅立在廊下,夜雨湿透肩膀。她看见景轩追出来,月白中衣被风吹得贴在身上,他喊:“之蘅,等我——我再与家中分说!”可她还没张口,天干已拖着她踏入雨幕。一步一滑,离开的路比逃亡那天还长。
三。
回到青城山旧院,墙垣半圮,野狐栖梁。只有一棵四季桃,灿烂如云霞,依稀带着往日一丝辉煌。之蘅拔草、挑水、糊窗纸,指甲缝里全是泥;天干劈柴、和灰、补屋顶,斧声在空谷里回荡,一声一声,像是叹气,又像是重生的战鼓。
腊月,景轩寻来。他披着一件狐裘——正是当年窖里那件,只是毛色已黯。狐裘下摆沾满泥浆,他扑通跪在石阶下,“之蘅,跟我走。我已辞去少东之位,今生只与你做柴米夫妻。”
之蘅的指尖在袖中颤,还未搭腔,天干已提着砍柴刀斜插进来,“许大少爷,我家浅窄。留不得贵客。雪厚路滑,我送你一程。”之蘅躲进了内室。景轩无奈,临走时,他喊:“之蘅,等我!”
四。
谁知这一离开,便是进了鬼门关。
山道拐角,白天干抵住景轩,低声咬牙:“你一句话就能抛掉许家,带她走——我呢?只剩一座孤院、一棵桃树。”
景轩死死抓住天干的手,哑声:“我只想护她。”
天干猛地甩开那只手,背过身去,胸口起伏。雪片落在睫毛,化成水,像替他把泪提前流干。“护她?”天干冷笑,将白家祖传的迷药三日醉灌进景轩的喉咙,“你死了,她才会留在我筑的院子里,不会再想着往外跑,不会离开我——永远。”
药力发作,许景轩四肢绵软,却神志清醒。天干举斧,雪光映出自己扭曲的脸。斧落,血沫溅在他的睫毛上,像一粒朱砂痣重新被点醒。
尸体分了数块,天干用油纸包了,塞进背篓,又铲来积雪盖住血痕。当夜,趁着之蘅沉沉睡去,天干在后院四季桃树下挖了个坑。最后一捧土覆上时,他咬牙道:“你不是说桃辟邪吗?那就让桃花替我镇你一辈子。”
五。
一年后,景轩音信全无。之蘅一日比一日憔悴。天干自告奋勇去找。半月后,他回到院子,啐道:“呸!那人已另娶,他把这刀留给你,当断则断。”
之蘅盯着短刀——刃口缺了一粒米大小的豁,是当年三人比武,景轩为她挡剑所致。刀柄上嵌的一颗心形红宝石,是他许家传家宝。如今宝石被抠掉,只剩下一个坑。她忽然弯腰,一口血喷在刀身,血珠顺着豁口滚成一条细线,像替它续上最后一脉魂。
天亮时,她亲手掘坑,把刀与少女时代的自己一并埋了。
天干在旁种树,“许家的男人不可靠。莫要再想他。来年我替你收桂花,咱们酿酒喝。”
可桂树从未开花。四季桃花却越开越狂,越开越密,花瓣落在刀冢上,像一场永不止息的雪。
六。
十年后。之蘅突然梦见了景轩。梦里,他趴在桃树根上,用指节叩地:“之蘅……”
她惊醒,披衣推门——月光把桃树影子投在刀冢,风一过,花影颤得像在笑,又像在哭。
她蹲下去,把耳朵贴在土面,隐约听见“咔哒、咔哒”的轻响——不知是刀在锈,是根在长,还是骨头在悄悄错位。
而隔壁厢房,天干亦睁眼到天明。他隔着窗缝看之蘅——她着素衣,披发垂腰,立在花雨里,像一截被抽了骨的柳。
他伸手推门,指尖却在触到木闩时蓦地收拢:门里天干,门外之蘅,中间隔着一树桃花、一树桂叶,一座刀冢、一具碎尸,也隔着他自己再也回不去的少年。
七。
近日,青城山雨势缠绵。
老辈人抬头看天,低声嘀咕:“怕是要来一场五十年未见的大暴雨。”
之蘅把窗推开一条缝,湿风裹着桃花香灌进来。那一刻,她忽然听懂了桃树十年未说出口的话:“再深的土,也盖不住要回家的骨头。”
她转头,天干立于廊下,手里拎着新劈的柴,柴刀上沾着泥,泥里夹带一丝暗红。两人隔着雨幕对视,中间那树桃花,正无边无际地落下。
八。
暴雨在第七夜骤然停歇。
小院寂静,残月照下一层碎银。桃花树不知何时倒折,枝干横在刀冢与桂树之间,像一柄终于折断的刀。没有人再看见过之蘅与天干,只看见倒地的桃花枝上,新芽正悄悄冒出——
一半开在刀痕里,一半开在血泊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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